從西藏回到陜西工作后，一直牽掛一個孩子，因為當年幼小的她，畏懼而怯弱的眼神讓我難以忘懷，不知道這些年她過得怎么樣。

  2018年元月，我和同事新春走基層去了鎮(zhèn)巴縣。第一次見到小夢琪時，她只有4歲，剛剛在漢中市做完先天性心臟病手術(shù)，大病初愈。

  這是一張拼版照片。上圖為：2018年1月17日，記者新春走基層，從鎮(zhèn)巴縣城前往興隆鎮(zhèn)采訪的路上（新華社記者 沈虹冰 攝）；下圖為：2022年6月28日，鎮(zhèn)巴縣城前往興隆鎮(zhèn)的星子山隧道順利貫通（鎮(zhèn)巴縣委宣傳部供圖）。

  鎮(zhèn)巴縣地處陜西省最南端、大巴山腹地，那里山大溝深，是當時極少沒有通高速公路的深度貧困縣。

  彼時，脫貧攻堅工作正在全力推進。小夢琪一家得益于國家政策照顧，不僅報銷了醫(yī)療費，還隨著爺爺奶奶搬出了災害多發(fā)的大山，住到了鎮(zhèn)上的新居。

  身體羸弱，父母離異，爺爺耳背，奶奶不善言辭。采訪全程，小夢琪一言不發(fā)，低著頭不敢看人。

  我也在農(nóng)村成長，從山里走出，十分憐惜這個命運多舛的孩子。

  采訪結(jié)束時，我特意抱起她，步行去到社區(qū)新建的幼兒園。一邊走，一邊逗她。

  小夢琪在和老師及小朋友互動中，露出了難得的笑容。

  7年后，我們重逢時，一個青春洋溢的女孩蹦蹦跳跳跑到了我面前，給了我一記有力的擊掌。

  “我1米53，體重77斤?，F(xiàn)在的主要任務就是搞好學習！”“我的座右銘是‘位卑未敢忘憂國’”“夢想是當一名人民教師，在三尺講臺上奉獻人生?！毙翮鞯臉酚^和幽默，讓屋子里充滿了歡聲笑語。

  “九曲黃河萬里沙，浪淘風簸自天涯……”她甚至朗誦起了古詩。

  變了，一切都變得更好。我仔細打量著，紅撲撲的臉蛋寫滿了快樂與自信，是這個時代同齡孩子應有的模樣。

  我們圍爐而坐，輕松交談，心隨意動。

  離開時，我許諾5年后再來看她，并再次擊掌為她加油。

  “啪！”我感受到了青春的力量。

  這是一張拼版照片。上圖為：2018年1月，記者抱著4歲的楊夢琪到鎮(zhèn)中心幼兒園（新華社記者 李華 攝）；下圖為：記者與楊夢琪擊掌（新華社記者 張博文 攝）。

  車行幾十里，再見到盧大剛，已時過6年。

  盧大剛20年前回到鎮(zhèn)巴縣長嶺鎮(zhèn)碗廠溝村時，內(nèi)心迷茫而消沉。雖然帶著打工攢下的近60萬元積蓄，但身上的傷疾，了無生氣的山村，讓他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和前景。

  年輕時的盧大剛，曾是數(shù)萬名外出打工“討生活”的鎮(zhèn)巴人中的一員，他南下廣東的企業(yè)，北上山西的鐵礦。他說，那一點積蓄，是摸爬摔打、省吃儉用摳出來的，他并不是什么創(chuàng)業(yè)“能人”。

  命運的陀螺旋轉(zhuǎn)，變化源自他回村第二年夏天的一場“偶遇”。他在步行回村的山路中，遇到了當時包片幫扶碗廠溝村的鄉(xiāng)鎮(zhèn)干部簡立。

  “你還年輕啊，回來不想干一番事業(yè)嗎？”簡立的一句問話觸動了盧大剛。

  “想??！但我不知道怎么干……”

  “你有外出務工的經(jīng)歷，現(xiàn)在碗廠溝村委會正在改選，何不試一試呢？”

  村民們也想改變。586人投票，盧大剛得了400多票。2006年，他遞交了入黨申請書。2008年，盧大剛當選為村黨支部書記。

  “我永遠記得在入黨申請書里寫下‘鞠躬盡瘁’幾個字，和入黨誓詞里‘對黨忠誠，積極工作……’的誓言?！北R大剛說。

  握著他滿是老繭的手，感受流露出的堅毅眼神，我知道這個巴山漢子經(jīng)過這20年，換了人生，他對這片土地越發(fā)愛得深沉。

  攀談間，一位年輕的姑娘在會議室的窗口探出頭來。

  “過來，來！這是我的‘接班人’，在西安上過大學的侯欽玲?！?

  大學就入了黨的小侯說，雖然嫁過來時，也像盧書記一樣有過迷茫，但有了領路人，她心里很踏實，干勁十足。

  2024年，盧大剛已是省級勞模、縣人大常委會委員，村里也煥然一新。他和小侯帶領村民辦起了3家企業(yè)，將村集體的80多萬元投到了鎮(zhèn)上的現(xiàn)代農(nóng)業(yè)示范園，村集體經(jīng)濟當年為村民分紅14萬元。

  臨別時，我看著這一老一小研究起高速公路建成后村里的產(chǎn)業(yè)規(guī)劃。

  “我們一定守好這塊凈土，把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，帶領群眾過上更美好的日子?！?

  人不負青山，青山定不負人。

  趕到牟文貴家時，燈光亮起，山間寒意逼人。

  “哇！”當車過屋角，看到“文貴商店”的霓虹燈溫暖閃爍時，我驚叫出聲。

  這是一個6年前的愿望，它實現(xiàn)了。“他必須還有個孩子！”我大聲對車上的同事說。

  迎在門口的牟文貴，在記者下車后，激動地撇開拐杖，來了一個結(jié)結(jié)實實的擁抱。在他腳邊，多了個小姑娘。

  “這是你孩子嗎？”

  “嗯嗯，我當爸爸了！”3歲的女兒牟曉蕊聽到呼喚，縱身撲向父親懷中?！鞍帧?！”甜甜的撒嬌聲，帶起一片幸福的歡笑。

  這是一張拼版照片。上圖為：2019年1月6日，牟文貴（左）在家為妻子吹奏嗩吶（新華社記者 邵瑞 攝）；下圖為：2024年12月29日，牟文貴（左一）在家與女兒玩耍（新華社記者 張博文 攝）。

  這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家庭，牟文貴年輕時失去右腿，妻子曹曉霞下肢癱瘓。

  33歲之前，牟文貴的生活愁云慘淡。脫貧攻堅讓他的人生迎來拐點：在政策支持下做完了手術(shù)、裝上了義肢，住上了新居，還通過殘疾人互助活動結(jié)識了現(xiàn)在的妻子。

  “還記得你結(jié)婚時許下的愿望嗎？”我問道。

  “咋不記得？我想早點退出貧困戶，開個小賣部，還想有個娃！”牟文貴憨笑著回答。

  在這個曾經(jīng)的深度貧困縣和這個特殊的家庭，這份逐一實現(xiàn)的愿望清單，顯得彌足珍貴。

  巴山夜話暖，幸福清單長。

  今年，我和同事新春走基層，短短的幾天時間，我們走訪了一批多年前采訪過的鄉(xiāng)親。李耀松、殷光蓉夫婦戰(zhàn)勝病魔后快樂的歡笑聲，王冬梅從第一書記成長為鎮(zhèn)長的成熟與擔當，汪顯平一家搬遷后過上的幸福新生活，老支書羅顯平交班后仍然響亮的熱情講解聲……我們重逢著、感動著，努力記錄著。

  “這些美好的變化，有鄉(xiāng)親們勤奮的美德和堅韌的精神，更有時代給予他們的托舉和力量?！币宦飞?，我和同事興奮地議論著。

  “變化最大的是什么？”我問同事。

  “是樂觀和自信，新時代惠民政策讓鄉(xiāng)親們在生活中揮去愁云、滿懷信心?！蹦贻p的同事們回答出奇地一致。

  我們感懷，新聞記者，傳播黨的政策主張，記錄時代風云，推動社會進步，守望公平正義，看見普通人命運的變遷。

  我想起還在西藏工作的時候，2020年也是這個時節(jié)接到的一個電話。

  出差日喀則，剛進房間，電話響了，顯示歸屬地是福建廈門，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。

  “是沈記者嗎？”

  “是的，你是哪位？”

  “我終于找到你了，你還記得我是誰嗎？”電話那頭是位女士，濃重的江西口音。

  “你……是不是江西余江的李年紅？”我憑記憶回答。

  “哇嗚……哇嗚……”電話那頭傳來了放聲痛哭。

  “不哭不哭，請平復一下心情，你有什么事嗎？”

  “……20年了，20年了，你還記得我……嗚嗚……”

  我腦海里重現(xiàn)這個不幸的婦女，因為宅基地發(fā)生鄰里糾紛，家庭變故、失去丈夫，牽著孩子走路上訪的情形。

  新華社的報道，給了她公正和生活的希望。

  “沈記者，我找你，是想問你要個卡號，把你當年資助過我的那些錢，還給你?！?

  “那點兒錢不算什么，不用還。你現(xiàn)在過得怎么樣？”我?guī)е谠S問。

  “我現(xiàn)在過得很好很幸福，托黨的政策的福，家里建了新房，大兒子結(jié)婚了，小兒子也在沿海地區(qū)打工，他們都很孝順……”

  “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，這比什么都好！我現(xiàn)在在很遠的西藏工作，祝福你們?nèi)以絹碓胶?！?

  “嗯嗯……沒有黨和國家的好政策就沒有我的今天，我現(xiàn)在經(jīng)常教育孩子，要懂得感恩，回報社會?！?

  這個只會寫自己名字的農(nóng)村婦女一席話，讓數(shù)千里之外的我，熱淚盈眶。

  從膽怯到自信，從羸弱到新生，從憂愁到幸福，從忐忑到穩(wěn)重……這些年，在陜西，在江西，在西藏，走基層，訪鄉(xiāng)親，我看到多彩的人生和豐富的情感故事，看到有尊嚴有變化的新生活，勤勞、淳樸、善良的他們，都在這個新時代擁抱希望和溫暖。

  我和同事聽民聲、看民生，訪一路，聊一路，感慨萬千。

  離開西藏一年半了，臨近年關，我又想念雪域高原的父老鄉(xiāng)親，想起翻身農(nóng)奴達國杰和土丹堅參率真的笑容，想起滿口假牙的老縣委書記熊川，想起卓嘎、央宗姐妹和守邊的群眾，想起了兩年前在玉麥鄉(xiāng)新春走基層后寫下的那一句內(nèi)心感言——人民有信仰，國家有力量。

  乙巳年將至，愿我牽掛的“親人”一切安好！(記者沈虹冰)